我提水往回走时,半路碰见闫东。“山林,我村有一棵两千年的柏树,你不忙的话不妨去看看。我今天回村里行门户,我们今天一块下去再上来。”他对我说。我寻思在家里也没啥事干,不如去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棵树,居然能活两千年。
说走就走,闫东还带着他的两个女儿一块回老家去。上西渠我去过一次,大约三十多年前。今日的上西渠村早已是生态优美,生活幸福的小康村。
一路上闫东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室,强烈的好奇心让我不由地打听这棵树的来历.闫东告诉我:“这里还是原始森林时这棵树已经有了,当时村里的老住户并不姓闫,也不是姓刘,闫家和刘家都是后来搬来的,老住户已经不知哪里去了。这棵树旁边有一座庙,上西渠党教室就建在庙的右前方。树干正中有一块中心板被人偷走了,也不知是谁干的,虽然报了官,最后也没查出来。”
汽车在210国道上疾驰,闫东的小女儿已经睡在后排座位上,八岁姐姐照顾着妹妹。车窗外山峦起伏,树茂林密,正是枣花飘香的季节,我摇下车窗玻璃,一缕醉人的花香扑面而来,清凌凌的延河水哗哗地向前流去,几只白鹭悠闲地在河边散步。一个半小时不觉不已就过去了,汽车停在闫东家大门口,院子里很久没有打理过,杂草过了人的膝盖。院外有石桌石凳,东面有三分荒地,闫东说以前一直种着各种蔬菜;一口旱井,移开井盖水面离井盖不足二尺,一排三孔石窑洞,组合成一个简朴的农家小院。姐妹俩用小手采摘一朵朵粉红的牵牛花,玩得不亦乐乎。我的心思都在那棵千年古柏上,虽然闫东给我介绍这孔窑洞是人住,那孔窑洞存放粮食,那孔窑洞堆杂物,几十年前的老相框,里面贴着许多照片,这是他的全家福,这是他的毕业照。我嘴上胡乱应付着,心里盼着早一点去看那棵树,去看一棵树的活化石,因为这棵树就是一部历史,一部值得人去钻研探讨的历史。它身上有许多有关气候,有关生命,有关旱涝的秘籍。
四五十分钟的时间对我来说几乎像是几个世纪之久。
我们来到一户农家大门口,里面的帐篷已经搭好了,人来人往的,不乏有我的同学,我们握手寒暄,我的同班同学闫军民也来跟事情。“山林,你和这家人没有亲戚吧?”“没有,我听闫东说你村有一棵两千多年的古柏,特意前来看看。”“你可是咱们班里的文人,罢了好好宣传宣传我村的党史,我村的村史,我到我哥哪里给你寻钥匙去。”“那太感谢老同学了,我是真走运,没想到能碰上你,拦羊捎带打酸枣,一举两得。”“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一会就回来。”说着他急匆匆地向他哥家走去,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我不仅感叹,同班同学五十多个,有的见利忘义,有的趋炎附势,有的见风使舵,唯有他还和当年那样,古道热肠,急人所急,想人所想,不被利欲熏心,不被世风日下的社会所污染。
闫军民气喘吁吁地赶来,带我走出小胡同,来到村边的大路上,再往西南方向斜斜穿过,远远就望见古树的树冠苍翠欲滴,粗壮的枝干,浓密的叶子,在陕北古老的黄土地上站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柏树的寿命很长,据说现在还有五千年的古柏,它就生长在黄帝陵,传说是人文始祖黄帝亲手所植。
我们来到树下仰望,历经沧桑的树身上挂着一个铁牌,上面写着“古树、侧柏”树龄2000年。保护级别:特级。能看一棵东汉时期的古柏,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它大大超越了平时我对树木寿命的认知,也超出我平日的想象。只见古树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曲曲折折的树枝,枝上重重叠叠的树叶,给上西渠村撑起一片浓阴,犹如一团绿色云朵在上空盘旋。我想起庄子的树神论来,这棵树是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历史的三分之一,经历过东汉的战乱,三国的问鼎,两晋的杀伐,南北朝的兼并,大唐的繁华落尽,北宋南宋的潇潇风雨,成吉思汗的开疆拓土,辟地千里,大明王朝的腥风恶雨,满清入关后的丧权辱国、八国联军入侵.……..血泪史,卖国史、抵抗史,直到民国的兴起,终结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史。国共的合作与分裂,解放战争的遍地烽火,终于迎来了一个崭新的中国。百年屈辱,千年功过,这棵树都是亲历者,都是见证者。
古人曾经伴今树,今树曾经见古人。我怀着敬畏之心,去欣赏一棵树。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树,这是一棵历经沧桑的树,经过人世间的朝朝暮暮,物换星移,朝代更替。它的阅历,它的智慧,它的见识远非一般树可比。我见过高大的树,从没见过这么高大威猛的树,我听说过数百年的老树,从没听说过此地还有两千多年的古树。今天它就站在我面前,它让我的见识上升到此前无法企及的高度。多少流星从它头上划过,多少闪电雷鸣从它头上劈过,千重霜的重叠,万场雪的叠加,地震火山都没有动摇它的生长。粗糙的树皮形成一道道纵纹,一圈圈年轮记载着它的树龄,五人合抱才能勉强拥抱过来的树干,就像时空的穿越者,用泰山北斗形容这棵树一点都不为过。它的根深深地扎在地下几十米,它的头昂然顶着蓝天白云,疲劳的鸟雀在它枝上休息、筑巢,生儿育女,在它的庇护下快乐生活。它不仅仅是一棵树,还是鸟雀们美丽可爱的家园,为它们遮风挡雨,为它们驱寒保暖。它活成了一部童话,有浪漫主义色彩,也有现实主义风格。它活成了一首诗,用丰满的生活给诗注入韵脚,用寒来暑往标上平仄,用古往今来点缀意境。它是树,却用哲学家的逻辑和推理去诠释它的生命历程,用生物学知识解释它的密码。这是超越时代潮流的树,也是超越历史风云的树。该知足啦!可是它并没有寿终正寝,依然站在壕沟的边沿,一座古庙的陪伴,让它不再寂寞。庙也不知何年所建,至于上西渠村的党史资料馆,那是后来人建起来的,用来显示罗子山最早的党支部的神圣和尊严,就像这棵柏树在罗子山镇也是独一无二的一样。
我姐夫和我同学闫军民给我讲解上西渠村的村史,讲解闫志道在国民党统治罗子山时在上西渠秘密建立党支部的事迹。我们在树下谈天说地,在前后左右为它拍照、录视频、与古树合影。五六只啄木鸟从远处飞来落在古柏不同的位置上在跳跃着寻找着虫子。故事里的童话都是骗人的,这棵树却不会骗人。
专门去看一棵树在我的生命中是前所未有的,上西渠村的这棵柏树也是我唯一最崇敬的一棵树,它的历史文化底蕴非常深厚,它的故事却无人知晓,没有人能活过两千岁,它的前生是一团迷,它的今世我曾驻足,不求它生命精彩绝伦的全部,但求它今生美丽的遇见。
转眼一年过去了,我依然惦记着那棵两千年的柏树,期待与它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