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来自网络)
今天早上,推开冰冷的窗户,便发现窗前的银杏被一场经夜的雪压弯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被贬出天庭的孩子,生气而调皮地往银杏树上爬,树越来越弯,几乎要折断了,可雪花还在呼朋引伴。我似乎听到银杏树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不要多久,这棵稚嫩的银杏便会夭折,我心里想。于是,准备下楼帮它打掉积雪,用一根粗大的棍子支撑它瘦弱的身体。
此时,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七十多岁的母亲,笑声依旧爽朗,说话依旧快人快语,我静静地享受母亲的声音。母亲噼里啪啦一阵后,我好奇而又担心地问:“娘,下雪天出去,要记得带拐杖呀。”因为几年前,年迈的母亲闲不住,不是往菜地跑,就是往田塍蹓,我生怕她滑倒摔跤,就特意帮她买了一根拐杖,而母亲却经常夹在腋下很少拄地。
那头的母亲却哈哈大笑,笑声和年轻时的音质一样有穿透力。她不停地回道:“我手里心里有拐杖呢!”
母亲的话让我想起了上个世纪70年代末。那时,我们家是远近闻名的困难户。一个夏天的夜晚,左邻右舍都坐在坪院乘凉,父亲、我、弟弟三个人没精打采地坐在屋里,一个个默不作声,母亲到现在还没回来。门缝里硬生生地塞进一丝皎洁的月光,给阴郁的房间带来了一抹亮色;阵阵凉风从敞开的门窗闯进来,而我们浑然不觉。小孩的嬉戏声,大人的健谈声,风拂草木声,月光在屋顶蹒跚的脚步声,一切都是那样热闹和快意!而我和弟弟却只听到彼此的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声。村委书记把上面的救济粮给了比我家境况好得多的贪困户,父亲死要面子,也不去理论一番,只能闷着头抽旱烟,喇叭筒一支接着一支,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都能从呛人的烟味里感觉到日子的苦涩和艰难。
忽然,门口恍恍惚惚站着一个人,借着暗淡的煤油灯仔细看,原来母亲回来了,脸上的汗水像六月的骤雨哗啦啦地淌下来。母亲喘着粗气,把肩上的袋子放下,本来娇小的身子被袋子压成了土豆。看着我们兄弟俩,笑着说:“有娘呢,饿不着你们。”
原来她到几十里外的舅舅家借粮去了,说是借,其实是拿。舅舅家年年有余粮,村里很多人都知道。可在我印象中,母亲只到舅舅家借过两次粮。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不去多借几次,害得我们总饿肚子。母亲很严肃地说:“孩子,什么事都要靠自己,不要轻易求助别人,哪怕是亲舅舅。”
现在想起来,在那个年代,舅舅是多好的一根生活拐杖呀,而我们从不轻易动用。缺吃少穿的岁月很沉很重,乐观而坚强的母亲带着我们像欣赏风景一样走完了全程,我和弟弟也双双考上了大学,因为我们习惯了没有拐杖的自我拼博和奋斗。
隔着厚厚的山,漫漫的路,我依稀看见母亲在踩着冬天的台阶往春天走去,拐杖依然夹在腋下,前方的雪开始融化,或许是因为母亲那一颗不老而向上的心散发的热烈温度。
当我再次往窗外看时,银杏已缓缓地抬起头,直起腰,雪已被它抖开了。光秃秃的小树枝随着风摇曳,好像在朝我招手。
我知道,手上的棍子是多余的了。无坚不摧的冬天只能衬托银杏挺拔的风姿和生命的亮色罢了。